62023-09-27 11:34:28
反驳金字塔
今天给大家推荐一张图，名为保罗·格雷厄姆（Paul Graham）的反驳金字塔：
这张图会帮助我们更好地与人展开论争。图中越靠下的方式就是越低级、越差劲的方式。越靠上的方式则是越高级，越优雅的方式。
在这七层的金字塔中，下三层对于“真理越辩越明”没有任何促进作用。第四层虽然没有促进作用，但至少也无害处。上三层则能起到“真理越辩越明”的效果。
从骂脏话到反驳对方的核心要点
红色的最下层叫做骂脏话，贴标签，戴帽子。假设，张三看到网上的一些文章、视频或图片，自己对这些内容中的信息持有强烈反感的态度。于是，张三便在留言区发表此番言论：“作者就是个傻瓜！公知！五毛党！渣男！渣女！不孝子！……”、“up主就是个肮脏的女权主义者”、“写这东西的人脑子一定被驴踢了”、“说出这话的人一定是精神不正常”……
这种方式基本无法起到任何论争的积极作用，它唯一的用处就是发泄张三内心中的不满。但代价则是让其他人意识到张三可能比较愚笨，无法进行更高级的论争。
从下往上数的第二层，橘黄色这层，这是个拉丁语，大意是诉诸人身或者人身攻击。它的本质是企图通过攻击某个人来指出这个人说的话是不正确的。还是以张三为例，假设张三又在网上看到了一些自己不认同的信息，他便说：“作者长得真丑，离过五次婚，还吃狗肉，左手上有一条很长的疤痕，右腿有纹身，说话结结巴巴，硕士论文涉嫌抄袭，其右膝还有严重的膝关节炎，他收入极低，还曾借钱不还，还是一个社会主义者……”
这种方式也无法起到积极论争的作用。因为它忽视了一个要点：一句话是否为真，跟说出这句话的人通常没什么关系。就算说话人是十恶不赦且智力低下的魔鬼，当这位魔鬼说“1+1=2”时，这位魔鬼说的话依然为真。就算说话人是人见人爱且睿智博学的大圣人，当这位大圣人说“1+1=3”时，这位大圣人说的话依然为假。
人身攻击的主要作用也是发泄张三内心中的不满，只是它比直接骂脏话要稍微迂回一些，稍微高级一些。因为，的确有很多人误以为，一句话是否为真，和说出那句话的人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人身攻击的论争方式，时常能收获无知观众的喝彩声。
黄色的第三层叫做挑语气上的毛病。这已经算是脱离了低级趣味，迈入了新的台阶了。以可怜的张三为例，此时他可能会这么说自己不认可的信息：“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批评的对象也不容易啊。你要去理解他们，和他们共情啊。你的语气太尖锐了，要给人家留面子啊。你这不是好的态度。你不懂得感恩。你这种讽刺的语气太不礼貌了……”
张三无法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反驳，于是就只好从语气、态度上挑对方的毛病。这种论争方式可能会帮助批评对象改善语气，但对于内容上没有什么促进效果。
绿色的第四层叫做反对。这已经是在进行反驳了，但这一层依然不够好。以张三为例，他这次可能会说：“你说的不对。你搞错了。你觉得A是对的，但我认为B才是对的。B更加合理。A是不合理的。A是有缺点的。”
这一层的问题在于，张三仅仅是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但张三没有给自己的想法提供支持性的证据。他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认为B是对的，B更加合理，A为什么不合理，A到底有哪些缺点，而B为什么能克服这些缺点。
绿色这层已经算是可以接受的论争了。因为，张三可能只是由于时间仓促，来不及给出理由和证据，所以只是匆忙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但绿色这层只是单向的说话，还不算是双向的沟通。理性的论争不能仅仅是表示反对，不能单纯地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还要给出论证，说出自己为什么不同意对方的看法。
浅蓝色的第五层叫做给出对立论证。假定张三不同意李四的看法。李四的看法是A，张三的看法是B。在第五层，张三在说自己为什么认为B是真的、合理的、可信的。但张三没有说，为什么A是假的、不合理的、不可信的。所以，第五层依然是张三在单边发言，张三和李四算是在进行浅层沟通，还没有进行深层沟通。
不过，能达到这个第五层，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假定B的确比A更合理，而且B和A不能同时为真。那么，李四在看到张三对B的支持性理由之后，也许真的意识到B确实很合理。只是，李四无法在张三的帮助下，发现A为何不合理。举个教学的例子，一位数学老师给学生讲题目，学生认为答案是A，老师认为答案是B。如果老师停留在第五层，那么老师就只会说，为什么答案是B。老师还不能去解释，为什么学生误以为答案是A，或者学生认为答案是A的那个思路，为何是错误的。
一个优秀的老师，理应能超出蓝色的第五层，达到第六层和第七层的水平。
紫色的第六层算是给出了真正的反驳。比如，张三看了李四写的一篇文章，已经会引用李四的原文，并指出其中的错误了。比如，张三说：“你在第三自然段提到了XXXX，然而XXXX是不合理的，理由是AAAAA。你还在倒数第五段中说E和F就意味着G。然而这个推理并不成立，即便E和F都为真，也不能推理出G。你在最后一段提到，X是对Y最好的解释。但实际上，还有Z这种理论，也能对Y给出完善的解释。”
能达到紫色的第六层，通常意味着张三的思维很敏锐。张三与李四展开论争，也不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而是为了帮助李四改进其文章中的错误。李四也能从张三细致的态度中，体会到张三是想要进行善意的反驳。毕竟，只有张三认真阅读过自己写的文章，才能指出具体哪个自然段的哪句话中有差错。
灰色的第七层是第六层的进化版，它是指反驳了对方的核心结论、理由、论证过程，而不只是反驳了次要部分。第七层比第六层更高级之处在于，张三能直接指出对方的核心错误，而不是边角差错。比如，李四的主要结论就是B，而李四是用X、Y、Z来支持B。如果张三停留在第六层，那么张三可能只能指出X不太靠谱，还无法直接指出B是不合理的，或者X、Y、Z都是不合理的，或者X、Y、Z即便合理也无法支持B。而当张三达到第七层时，就可以强有力地指出B是不合理的。
能达到灰色的第七层，通常意味着，张三对于这个话题的了解，比李四要深入许多。而且，对于李四来说，如果能遇到第七层的反驳，那么李四应该会非常高兴。因为，李四又有了改正自己错误想法的机会。而张三在反驳李四的过程中，并没有直接受益。所以，我们更多是在师生关系中看到第七层反驳。张三作为导师、老师傅、领导，指出学生、徒弟、下属的核心错误，帮助其成长和进步。
为什么互联网上的论争大多很低级？
在互联网上，大家能看到的论争，大多是前四层。能达到浅蓝色的第五层已经相当罕见。有人曾开玩笑地说，之所以互联网上的论争大多很低级，就是因为小学生也开始上网了。
我并不认可这种说法。因为低级的论争之所以出现，不是由于论争者缺乏足够的知识，而是由于论争者缺乏好的论争态度。我了解的很多小学生，他们虽然知识储备不多，但却有很好的论争的态度。
我们已经知道，像第六层、第七层这种高级论争，它背后的态度是友善的。论争者想要和对方沟通和探讨，想要帮助对方改进思想。而且，论争者事后也可能发现是自己搞错了，对方的思想其实更合理。所以，论争者要以友善的态度，争取更多的沟通机会。
而许多人并没有把网友当作朋友的子类，不会以对待朋友的友善态度来对待陌生网友。很多人甚至觉得，网友就是自己发泄不满情绪的出气筒。
我猜想，这可能和一个人成长的文化环境有关。如果张三默认那些陌生人都是会欺凌自己的坏人，那么张三就不会信任网上的陌生人，不会以友善的态度对待他们。如果张三从小就默认那些陌生人也会以友善的态度对待自己，不会欺凌自己，是值得信任、合作的。那么，张三就更可能愿意以友善的态度对待陌生网友。
所以，我倾向于认为，互联网上的论争之所以大多很低级，是因为有很多小时候没有受到足够的善意对待，而这些人长大后也开始上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