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某位要人在演讲中还引用了鲁迅先生的话,让我认认真真地又将先生的《随感录 四十八》又读了一遍。
鲁迅先生总是那样深刻、那样一针见血,让人震撼。读着先生的文章,联想到此时此景,不仅让我想起一个词来:反帝反封建。
中国近代以来,反帝反封建一直是革命和和运动的主题之一,但正象李泽厚先生说近代中国是救亡压倒了启蒙一样,反帝也总是压倒反封建,这正是现代中国很多问题的重要根源。
清朝的统治者虽是少数民族,却是中国传统封建思想文化的集大成者。乾隆皇帝和以乔治 华盛顿为代表的美国国父们是同一时代的人,当华盛顿坚决不做第三任总统时,乾隆还为他一直做了六十年皇帝而自豪,当杰斐逊大力鼓吹和坚决捍卫新闻自由时,大清王朝却在深文周纳、罗织构陷历史上最严酷的文字狱……
中国虽然当时还处于世界的领先位置,但这就象马车和福特汽车比较,最初的汽车并没有马车快,但它们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
西方人最早正式和清政府的接触,是派使团来的,他们当时对中国还充满着神秘感,也不乏崇敬与向往。他们来的最大目的是要求通商,希望能通过商品交换共同致富。
但乾隆曰:“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以通有无。”将英国人拒于千里之外。但英国人还是来了,而且还是以商品交换的形式出现,只不过他们最重要的商品是鸦片。
马噶尔尼使团在中国的日子里,就发现了当时中国的贫穷、落后和冥顽不化,崇敬和向往之心大减,而鸦片战争更暴露了大清帝国的的实质。区区几千英国士兵就将这个庞大的帝国打的落花流水,一塌糊涂。大清王朝所秉持的那套封建思想以及与其相关封建体制的腐朽落后和腐败无能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外国人的眼前。
看清了也就看轻了,从此,对中国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转而为傲慢、鄙薄、居高临下、巧取豪夺……
不仅英国人,连上千年来一直对跟在我们屁股后面顶礼膜拜的日本人也开始欺负我们了,甲午战争的失败真正让中国人感到了疼痛。一些精英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因为毕竟我们的圣人曾经说过“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于是就有了戊戌变法,想改变一些传统封建的东西。但改革哪是那么容易的,戊戌变法失败了,结果八国联军都来了!连义和团都喊出了“扶清灭洋”的口号,这是反帝压倒反封建的典型反映。
拒不改变的清政府被辛亥革命推翻了,来了北洋政府。虽然袁世凯复辟帝制遭到全国人民的唾弃而失败,但各种形式的封建思想还盘踞在那个时代精英头脑里,军阀割据其实只是古时藩镇割据的翻版,北洋政府一直没能真正实现全国的统一,结果是既没能反帝也没能反封建。
国民政府勉强实现了中国名义上的统一,并且开展了“新生活运动”似乎要从各个方面铲除封建的陈规陋习,但又被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打断了,于是反帝又一次压倒了反封建。
新中国的成立,得到了当时中国各阶层最广泛的支持和拥护,重要的一点就在于高举最彻底的反帝旗帜,满足了几代中国人对民族自豪感的诉求。但对封建思想文化的消除和防范重视远远不够,“文化大革命”中的种种现象,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恶的集中体现,而那个时期,我们却在忙着既反“苏修”、又反“美帝”……
长期以来,因为受尽了列强的屈辱,反帝形成了强大的国民凝聚力和对国内各种物质与精神的艰苦条件的耐受力,成为一种刺激团结奋斗的巨大力量。但只反别人是没有意义的,更重要的是要改掉自己的坏东西——核心还是源远流长的封建糟粕,把自己搞好,于是我们有了改革开放。
我们一方面改革自己旧的东西,一方面不再与以美帝国主义为代表的西方搞对抗,而开始和他们打交道、做生意,互通有无,还加入了世贸组织,于是有了这四十年的飞速发展!
鲁迅先生在文中批判近代中国,说:“维新之后,中国富强了,用这学来的新,打出外来的新,关上大门,再来守旧。”“学了外国本领,保存中国旧习。本领要新,思想要旧。”经过四十年的改革开放,我们是富起来了,但我们绝不能重蹈先生所批判的覆辙。
反帝还是反封建?这是一个问题!
附:
随感录 四十八
鲁迅
中国人对于异族,历来只有两样称呼:一样是禽兽,一样是圣上。从没有称他朋友,说他也同我们一样的。
古书里的弱水,竟是骗了我们:闻所未闻的外国人到了;交手几回,渐知道“子曰诗云”似乎无用,于是乎要维新。
维新以后,中国富强了,用这学来的新,打出外来的新,关上大门,再来守旧。
可惜维新单是皮毛,关门也不过一梦。外国的新事理,却愈来愈多,愈优胜,“子曰诗云”也愈挤愈苦,愈看愈无用。
于是从那两样旧称呼以外,别想了一样新号:“西哲”,或曰“西儒”。
他们的称号虽然新了,我们的意见却照旧。因为“西哲”的本领虽然要学,“子曰诗云”也更要昌明。换几句话,便是学了外国本领,保存中国旧习。本领要新,思想要旧。要新本领旧思想的新人物,驼了旧本领旧思想的旧人物,请他发挥多年经验的老本领。一言以蔽之:前几年谓之“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几年谓之“因时制宜,折衷至当”。
其实世界上决没有这样如意的事。即使一头牛,连生命都牺牲了,尚且祀了孔便不能耕田,吃了肉便不能榨乳。何况一个人先须自己活着,又要驼了前辈先生活着;活着的时候,又须恭听前辈先生的折衷:早上打拱,晚上握手;上午“声光化电”,下午“子曰诗云”呢?
社会上最迷信鬼神的人,尚且只能在赛会这一日抬一回神舆。不知那些学“声光化电”的“新进英贤”,能否驼着山野隐逸,海滨遗老,折衷一世?
“西哲”易卜生盖以为不能,以为不可。所以借了 Brand 的嘴说:
“All or nothing!”